喵！喵喵……
那是个溽热的夜晚，没有月亮，满天星星似乎也无精打采地眨巴眼儿。约莫九点多种，我从邓科长家里给他家属打完针，回到家属院的师后勤部卫生所。刚刚脱下白大褂，就听门外传来轻轻的猫叫。起先没在意，谁知那猫还叫唤个没完了！
我开门看看究竟，哪知门插销刚打开，一个黑影闪了进来，迅疾将门边的电灯开关揿灭了，把我吓了一大跳！还没等我喊叫出声，嘴巴已经被那人捂住了。
“不准叫！”那人低声喝道。“是我。”
借着窗外透过的路灯微光，我这才看清，是政治部创作组的穆秭，背着个挎包。我慌忙点头，穆秭松开手，跑到里屋后窗口，往黑黢黢的外边张望。
“……？”我跟过去，欲问又止，大气没敢出。
穆秭冲后窗外的院子努努嘴，悄声问我：“没人吧？”
“没……有……”我贴在他身后，心里直扑腾，不知这小子想干什么？后院子是金部长家，金部长这几天跟他家属到北京去了。
穆秭推开后窗，跳了出去，消失在黑暗中。
这是上世纪年代一个仲夏夜发生的事儿。
那年我刚从卫校毕业回到师医院，没多久调到了设在师家属院的后勤部卫生所。那时文革结束了，天也新，地也新，人们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。师机关聚集着一群才华横溢的年轻人，尤其是师礼堂住着政治部创作组的文化兵，那里像是世外桃源，天天歌舞升平，很快大家就成了好朋友。在创作组的穆秭、电影队的侯海林等战友那里，我是常客，他们也是我那个小小卫生所的常客。
在这个月黑风轻的仲夏之夜，穆秭轻车熟路从我的房间翻窗而出，敢情像是早就踩点好的！
后窗外是前院金部长家的菜园子。我不敢开灯，又不敢呼喊，不知穆秭爬出去做什么？
好不容易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，一个黑影又闪了进来。
穆秭满身沾着泥土，斜背的挎包鼓鼓囊囊的。我吊在嗓子眼扑腾的心这才落了下来，赶紧关上后窗，把他身上的泥土拍干净。
穆秭轻手轻脚打开门，四下张望了一下，刚溜出门，像想起什么又回来了。很仗义地将两个圆溜溜的东西塞我手上。
他走后很长时间，我才敢开灯。灯光下，那两个“犒赏”我的圆溜溜的东西格外扎眼。
是两个西红柿！一个红红的已经熟了，还有一个是青皮半生不熟的。我没好气地立马把那两个劳什子扔药柜里边去了。
金部长夫妇回来后，面对踩得七零八落的西红柿菜园子，气的破口大骂。而我只好门窗紧闭，装聋作哑。这是另话了。
第二天，师礼堂放电影《摘苹果的时候》，我去礼堂楼上要票。只见穆秭和侯海林正乐此不疲，把切好的西红柿往一个没洗干净的饭盆里装呢。
那时，穆秭和海林住在师礼堂楼上单身宿舍，他们一个是文化干事，一个是电影队长，好得穿一条裤子还嫌肥。看见我，穆秭笑嘻嘻地把那个猫饭碗般的搪瓷盆端我面前，海林舀了两大勺白糖拌在西红柿里，两人慷慨地说：“小郑请吃。”
哼哼，甭废话，拿票来！本小郑姑娘才不稀罕呢。
说实话，我不是客气，那个金部长家菜园子里种的西红柿，是真不好吃。当他家西红柿成熟的时候，金部长的家属就给我送来过，外表倒是红彤彤的有模有样儿，可也许是土壤不同，也许是养料不足，尝一口酸酸的、涩涩的，没滋没味儿。总之比起我妈种的西红柿，口感差远了。
参军前，我们家随着在空军工作的父亲的职务调动，走过许多地方。我小学以后，不论走到哪里，家门前总有一片园子，那里可以让母亲大展身手。妈妈在园子里种了很多的菜，有豆角、西红柿、黄瓜、茄子等等。妈妈每天下班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照顾她的菜地，拔草、掐秧、搭架子、给菜地浇水施肥。肥料是我家旁边的化粪池里淘出来的，每次帮妈妈淘粪时，我总是捂着鼻子喊臭。就是这些臭大粪，营养了我家的菜园子，西红柿个大，瓤沙沙的，黄瓜吃起来清脆可口。爸爸总是说：“种这么多的菜，吃不完。”那时父亲常常下部队检查工作，回来时经常是在晚上，食堂的师傅们都已经下班了，妈妈就去菜地摘一些新鲜蔬菜，给爸爸和随行的参谋做饭。
后来，我们兄妹几个都参军离开了家，但是妈妈的菜园子还是那么旺盛，种的菜吃不完，妈妈就去送给同事朋友。我们兄妹回家探亲时，妈妈总是把黄瓜、西红柿摆在我们面前，“多吃点儿、多吃点儿”不断地唠叨着。妈妈的菜园当时是部队大院里的一道靓丽风景线。
我随口对穆秭、海林说：“以后，我要有个菜园子，欢迎你们来……”
“偷——菜！”三个战友互相看了一眼，忽然就开怀大笑起来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，本文作者郑燕平（前左二）与父母、妹妹合影。
转眼三十八年过去了。
去年夏天，我终于如愿搬进了带院子的新居。院子虽然不是很大，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，因为里面开垦了一片小园子。看着属于我的园子，心里规划着要在里面种些什么？由于最佳的播种季节已经过去了，我的那些规划只能等到今年开春了。
今天，是年的农历立春。春天来了！我坐在园子边一遍遍怀想。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的菜园。母亲离开我已经三十多年了，母亲的菜园子就像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，永远地留在我的脑海里。
我还想起那个仲夏之夜我的后窗发生的故事，想起参军后有幸风雨同舟过的战友们。那是一群多么好的人啊，像兄弟，像姐妹，清纯，健康，青春洋溢，蓬蓬勃勃，充满着活泼烂漫的色彩。今天，我也有个小菜园子了，我要像母亲那样，在园子里种很多的菜，瓤沙沙的西红柿、清脆可口黄瓜……
我浮想联翩，在仲夏之夜，会不会有偷菜人来光顾？
早春二月，我抿嘴乐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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